Saturday 28 February 2009

那年我廿歲(你衫七),從亙古我們永在今在。

楔子:悲哀都來襲不及,性急得連書寫的敏感也沒有。然而有幾宗插曲,有著種種細緻的關聯,幸福在時間裡既揮之不去,又去蕪存菁,似乎如下:

我曾說過在安德烈亞斯以前的時候,我通常都會把自己安放於一個無路可退的光景,我隨地性愛,我刻意給自己墮落在某些陌生的依偎裡,就像無數無名無姓的人在我垮下進進出出直至冷感,可笑是那些幾乎接近病逝的絕望之夜,我既能在指尖上湊嗅出他們器官病態的氣味,又在稀疏的毛皮上留有汁液或是什麼的。奧利.安德烈亞斯.軻斯是個挪威男人。
我跟他一起在倫敦等一班不會來的車,46號紅色的,四月的第三個星期六鮮有地寒冷,春天對我們說可是遙遙無期,很冷,甚至連他指頭夾住的輕菸跟我們相擁的時間都一一止住,因為我們熱烈的離別之吻都意興闌珊,他送我筆、火機,還有火車偷來的小匙等類似零碎的小東西,我們交合無聲,他支配我,無言無語,又強烈喧鬧。
因此有雲的地方都有擁抱,垂危的日子我看你如此蒼老,吻過你的頸尾,你的肚;繼後的纏綿時光,盡都一一清數。仔細地掃平你身上的圖騰,細觸柔肌,可是你卻不愛我,你只要我愛,你的紋身是我見過所有的身體最美的,但不夠昔日你的臉上的微笑美,像塊芝士。嘲笑卑微的我,至於浪漫和愛情,都盪然無存,甜言蜜語病得無可救藥,像瘟疫蔓延全身,皮膚長滿膿包。痛楚之極刑,當生命只剩下睡眠,喫喝,性還有日落黑夜,意義到底躲到哪裡去呢?我想去看海,因為深藍裡有歌聲,清澈見底,也有小提琴音,一拉就拉走了我的心。我會感觸,也會哭,連鼻酸的悸動也沒法令我掉下一縷煙淚,而我在這裡,我在這小小的悲哀房子裡,除了站立,就是蹲坐,還有寫著意識想要表達的一切,統統在句號前都要止住了。
-- 患病的年日
(去年在醫院時寫了的,所謂傳略,現在卻沒有下交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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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我見你,我們什麼也談,從建築藝術文學哲學電影,參考文獻無際無邊。他她它和兩生花,Angel of Universe和 Wings of Desire,直到生與死,色和情這些歛題,我們都草草結論道:愛比死更冷。我只記得你像那死白的牆,和你一樣那抽煙抽得很兇的男人。

你第一次送我的東西,是完全不合襯的法式唇膏,她的名字叫紅,我卻只是個孩子。還有從火車上偷來的完美小匙,你跟我最一樣,都喜歡蒐集流線又漂亮的餐具。那晚我就穿戴紅,從唇上所讀出的言語頓然變得古怪又古典;你摸過我的臉,都紅了。其實我不知道,你靜靜看著微醺的我的時候在想什麼 。而你更不知道,我是何等喜歡你設計的小小傢俱。

我們在城裡走過的書店,蘇豪區的紅燈。我們祝過酒,香檳金在玻璃杯,微黃的街。三時的火車站,我們沒有法子,只好分別,整整一個年華。

§

今年我見你,我的角色是逃犯,在遠遠的你看見電影院門名的我,天太黑,沒有人認出我用一樣的紅(她是名字叫紅,是吧?)粉飾胭脂,你吻過我兩腮。大家幾乎都變得世故,其實說到底,不又是這個老模樣,而你卻說我長得更像一個少女了。我第一次搭典型法式的電梯,那空間很小很小的那種呢,你看著我好緊張,因為你和我最接近的當時只有零點零一毫米。我不敢抬頭看你,如同我不敢愛你。

就像所有無法談完的話,燭光描繪你的臉,你指縫間緩緩懸浮的縷煙,就如墨水深得細水也沖不掉,絲跡般,長流於,梨花處處、言談茫茫的深河。你從來不說愛我,因為你說過,你造。你是我第一個(也是唯一)挪威男人,也是最後一個。以前的日子我彷彿在尋那不存在的情愛,與陷溺於色情裡。我不相信愛情,愛情也不相信我。

但我總不忘你,我想我是想你:是我心上的溫柔。其實大家都想說的,話卻在口唇邊懸,彷彿就止著了。

你知道只有女人才可以歇斯底里的嗎?因為歇斯底里是歸疚於子宮之物,因此只有我們才可以擁有男人一般的力氣。又在六十年代性愛似是最深最接近死亡,靠近存活的體驗。我性,所以我活。我去愛,所以我暴卒。我要像瘋狗一樣用力去騎你,我要像個歇斯底里的女人鬧房尖叫,我要你打我,你打我,你打我到我喊要停。我要你屌我好痛,我要尖叫喊著Nei! Nei! Nei!,你明白女人愈說不,就是愈想要。(整件事就像情殺命案,有人快要報警了。) 我們互相想像色性引發起潮,你眼眸有霧,我瀰漫呻吟。於是月圓下我們都變了兩頭獸,互相喫著對方的肉(這是我的身體),喝著對著的唾液(這是我的血),舐,舔吃我,你們每逢這樣做,都為是要記念我。

表達高潮有兩種形式,一是微小的分娩,一是微小的死亡。我多麼想打死你,我多麼想支配你。我卻令整個地板都溫熱了,你的背脊瘀傷了,我的頸項被咬破了。你的身上被我吻得體無完膚,我的手腕蔓延得巴爛了。如果就這樣,我會是何等的快樂呢。你說,我寧可相信La Petite Mort,你已殺死我。

另外還有在家裡做運動(你教了我一組很要命的運動,我倆就像海邊的卡夫卡裡的少年,一邊聽著Satie的Gymnopédie和Gnossienne,那麼Pièces froides去了哪裡?) 其實那個週末的其中一天我病得很要緊,咳得呼吸不到了,病榻上的我問我是不是快要死了。

又或你帶夢寐戴維斯的時間與城市(城市流光 - 這譯真優雅),中途我半睏了,一切就讓我想起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(在我的半夢半醒間)。夜了,你帶我漫遊巴黎的街頭,在後街的洛可可式燈柱下,你提起我,把半病的我安放在聖女銅像的基座上。就像老掉牙的電影情節,是Brief Encounter麼?親親。我用挪威語說。你給我兩個溫柔的,Puss Puss。

我卻想成是Deja Vu。

我們侃侃而談,整個假期,最後一晚,對,是星期一晚上你在吃Tatar,我在吃那永遠都吃不完的Poulet Roti,喝永遠喝不完的Kir Royal;在看鏡子裡反映的頭頂電視播的足球賽事,久良,它被奧斯卡腰斬了。你和我都很氣,因為冇得睇波;還有大家都在瞎扯這個奧斯卡是重播的,所以沒有留心看。後來後來,我們回家看你家電視的所謂重播,我說電視很舊,很像六七十年代,你說它是一間丹麥電視老廠牌 Bang & Olufsen所製造的,你說你想換部新的,我問他,要是你不要它,可以給我嗎?你摸摸我的頭說,可以呀,如果你能把個電視搬上火車就行哦。多想一直談到黎明。

你是我湖泊青波裡的鴨子,你是我森林裡走失的兔子。而你擁我,接著說,你是我的微小櫻桃,我的糖,我的蚤子。把我逗得都樂透了。這裡有從裂縫漏出午後的太陽,如流光洗滌你我交合的裱褙,春天愈接近,你的心就愈接近我。有輕爵士樂,有跳過的舞曲,還有嗽聲,卻沒有任何角色。我不會再去找其他男人了(也為著自己上學的事),我也不管能不能再見你了,我都不管這樣異地能不能相思直到永遠,終究我們的愛情就是以年作尺。(按:我在三月盡頭會再去巴黎找你。還有你答應給我建的那個挪威白色小屋呢?你說過秋天我可以住在Fredrikstad的枯樹森林,摘摘蘑菇傘菌,紅莓,藍莓,還有只有北歐獨有的Tyttebær啊 (瑞典文即是Lingon啊,真的是讀''拎昂''的呢),還有冷峻的海邊。別食言喎。) 不過你們吵什麼芬蘭偷走了你們的聖誕老人,其實你們挪威所謂的富裕不只是有一點點的幸運而已。其實,我都是說說而已,我是多麼喜歡你們的風景,又喜歡你們國家在政治上的中立,和不入歐盟,還有當地的人,還有他們上進向學的精神呢。(有另一位讀文學的詩人筆友,在上大學時認識的,這又令我更愛挪威男人了。)

我已經不想理什麼地久天長,甭想到我們真的會同偕共老,不過在煙火最美麗的一瞬死去也不差吧。在這婚姻而死的年代,什麼幸福的標準全都不如下流鄙俗。傑西對榭蓮說,"Why does everybody thinks relationship should last forever, anyways?" 但其實,好多人都好想做相反的事,學似榭蓮(幽幽的、嘟著嘴地)話齋, "But isn't everything we do in life a way to be loved, a little bit more?" 我在想,其實場景空間明明是一樣的,而我們寫東西時是不是要加上如軌道的專名號,為悲傷註腳?而故事到底是不是憑藉人物變得細美動人?還有究竟那些什麼天涯海角,苗橋偉傢伙戴的那些鐵達時式情侶錶,又是不是一隻又一隻一廂情願的麻甩假貨?

「幸福不是快樂的事,而是我們記得的事。」如今再一次地回想起兩年來發生過的事,我心中不禁罕納,就像看卡爾維諾的小說一樣,不斷地懷疑其真實性。在寫作與閱讀同時是一種相互的關係,如同追逐與潛藏,驚慌與迷茫於。是在我們寫的時候我們不停加插新的劇情,但我們讀的時候卻不斷抹殺以前所讀過的字文句讀:詩行一遍又一遍刷新洗滌,重組字母的圍牆。而我的分娩,他的誕生,在夢中一切都是乖巧的,就是這樣的故事不斷重演直到灰飛煙滅,餘下的不過是浮光掠影的圖象。我撫摸他,就像愛撫一首我最珍貴的法文詩。最後,他的輕盈的氣息,彎彎曲曲,柔柔弱弱的頭髮絲,他的年歲,他的年幼,就是這樣永恆地被剪下,如崽雛般永垂不朽。

然後我們相擁直到巴黎日出黎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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